美术史的书里书外

2025-0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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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4月11日,北京大学博雅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丁宁应邀在“上美讲堂”做了题为“美术史的书里书外”的讲座。在此次讲座中,丁宁教授通过大量的个案分析,与听众分享如何读活美术史的心得——既对现有的书本上所涉及的知识点和艺术上的微言大义有足够细致和深入的了解,而且也非常需要一种跃出美术史的樊篱,从超学科的角度审视美术史的努力,以期引起大家的好奇与探究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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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宁教授指出,在AI技术迅猛发展的当下,美术史研究者如果仍然将美术史视为单纯的知识储存库,那么其研究方式可能会很快被淘汰。他认为,美术史蕴含着无数值得我们思考的问题,而这些思考也让我们更加深刻地体会到美术史的重要性。丁宁教授提到,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曾说:“我平生只知道一件事,我为什么是那么无知。” 苏格拉底被誉为古代希腊史上最博学的学者之一,但他却始终认为自己是无知的。这种对自身认知的清醒认识,正是他学术成就的重要基础。在当今,我们当然可以通过 AI 数据库迅速获取大量知识,但我们更需要从新的角度去阅读美术史,提出新的问题。微信图片_20250627145202.jpg微信图片_20250627145205.jpg

丁宁教授介绍了几本西方美术史的重要著作。其中,Janson的History of Art至今仍在广泛使用,而 Laurie Adams 的Art Across Time也是一部非常有意思的著作。Adams 是一位博学的学者,她不仅在美术史领域有深入研究,还是一位有执照的心理医生。她从精神分析的角度研究美术史,为读者带来了全新的视角。丁宁教授曾组织北京大学的研究生翻译这部著作,可惜中文版出版时作者已经过时。不过,中文的精美印刷令其家人无限感慨和感激。Fred S. Kleiner 教授的Art through the Ages已经要出到第 17 版了。丁宁教授指出,Kleiner 教授在不断修改和更新这本书的过程中,加入了一个新的领域——“全球的艺术史观”。他试图将世界各地的艺术纳入这本书中,这无疑给美术史的研究带来了新的挑战。如何将不同地域、不同时期的艺术作品有机地联系在一起,构建出一部具有内在逻辑的全球美术史,成为了一个颇有挑战性的学术课题,也让我们意识到艺术史研究可以有所作为的巨大空间。

丁宁教授批评了一些拼盘式的美术史著作。这些著作试图将全球各地的艺术作品放在一起,但往往缺乏清晰的逻辑和连贯性。这种拼盘式的美术史著作虽然涵盖了广泛的内容,但却让我们在阅读时常常感到困惑。

丁宁教授讨论了美术史研究中的政治正确问题。在西方,由于政治正确的要求,美术史的研究不得不涵盖各个地域和文化。然而,这种研究方式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对多元文化的尊重,但却也给美术史的研究带来了新的困惑。事实上,要了解全球各地的艺术及其历史殊非易事,而将这些艺术作品的历史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不只是难上加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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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宁教授介绍了一些具有创新性的美术史著作。例如,比利时美术史学者Koenraad Jonckheere所著的《新的西方艺术史》,这本书将艺术与观念,艺术与科学,艺术与权力、信仰,内容与形式等概念联系在一起,为我们提供了新的思考方向,也留下不少问题。譬如,时间或年代的顺序显然被拆解了。艺术风格演变的内在逻辑又如何体现?不过,书中提及了一些非常有意思的话题,例如“世界上最黑画作的艺术家是谁?” 这个问题并非指艺术家的肤色,而是指其作品中所使用的黑色颜料。“跨学科艺术家”或观念艺术家Frederic De Wilde通过实验研究找到了目前世界上最黑的颜色,并将其应用于作品中,同时创造出了一种能够让人沉静下来的信仰空间。Koenraad Jonckheere还将德拉克洛瓦的《自由引导人民》与俄罗斯现代派画家El Lissitzky的作品《用红楔子打入白色》进行对比,这种跳跃式的写法能够启发我们从不同的角度去思考艺术作品之间的联系和跨文化比较的重要性。这种类似铺陈艺术史专题的写作方法为我们带来了新的启示,也让我们看到了美术史研究突破的难度。

丁宁教授介绍了贡布里希的《艺术的故事》。这本书以其优雅的英语深受读者喜爱,但丁宁教授也指出了其中存在的一些逻辑问题。例如,书中有一句话“实际上没有艺术这种东西,只有艺术家而言”,这可以引发了我们对美术史本质的深入思考,可是按照这个逻辑,这本书就不应该叫《艺术的故事》,而应该叫《艺术家的故事》。芝加哥美术学院的James Elkins教授曾对这本书提出过批评。他写了一篇文章,列举了“有 10 个理由来证明为什么贡布里希不是美术史学者”,这篇文章引发了广泛的争论。丁宁教授认为,这种争论对于我们深入理解未来写作的美术史究竟何为是非常有帮助的。

丁宁教授讨论了美术史研究中的版本学问题。他以傅雷的《世界美术名作二十讲》为例,详细分析了该书的编译过程和版本问题。傅雷的这本书并非他本人的原著,而是基于一本法文著作编译而成。丁宁教授指出,傅雷通常发表的翻译文字非常严谨,他希望读者几乎读不出译文的感觉。然而,这本书最初并未打算发表,是傅雷当时为了在上海美专教授西方美术史课程而编译的参考资料。后来,这本讲稿被出版社看到并出版,但出版社却将其署名为傅雷著,这使得许多人误以为这是傅雷的原著。丁宁教授认为,目前对此书的研究提醒我们在接触美术史书籍时,必须关注版本及其来源,以确保我们所获取的信息是准确可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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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宁教授强调了美术史研究中的视觉思维和图像解读的重要性。他引用了歌德的名言:“如果不能用语言说出来的话,就用绘画来表达;不能用绘画表达的,就改用语言去说。” 这句话强调了绘画与语言的不同表达方式。有些东西是语言可以表达的,而有些东西则是语言无法表达的,绘画却可以做到。他提到了一本名为《图像怎么成全了我们》的书,该书强调了图像在当代的不可或缺性,因为有些画作具有独特的美与崇高感,能带来超越性的审美体验。它们以想象力突破我们内心的边界,在激起神圣之感的同时充实了主体的世界。

丁宁教授接着通过一系列具体的美术作品和建筑实例,深入探讨了美术史中的细节问题和跨学科知识的应用。他以古希腊建筑的柱子间距和倾斜角度为例,详细分析了古人在建筑设计中的精妙构思和力学原理的应用。他指出,古希腊建筑的柱子并非都完全直立,其中有些是有一定的倾斜角度的,柱子之间的间距也不是完全相同的,这种设计是为了更好地支撑大屋顶的重量。

丁宁教授还提到了国家博物馆展出的希腊文物。其中一件公元前 3000 多年的文物、早期基克拉迪文明中的工艺品——“坎迪拉”式精工大理石罐引起了他的极大兴趣。这件文物的制作工艺非常精湛,让人不禁好奇古代工匠是如何在那么早的年代制作出如此精美的作品。他通过查阅资料,发现了一篇博士论文,该论文详细分析了这件文物的制作过程。论文中提到,这件文物可能是用黑曜石一点点雕刻而成的,而文物上的环则是为了方便搬运和使用。诸如此类的细节发现和深入研究让我们对古代文明有了更真切的了解。微信图片_20250627145431.jpg

丁宁教授探讨了美术史中的色彩研究问题。他以梵高的作品为例,分析了梵高所使用的绿色颜料的来源和毒性。他指出,梵高所使用的绿色颜料是一种名为“巴黎绿”的颜料,这种颜料虽然颜色鲜艳,但却含有毒素。这种颜料的使用不仅反映了梵高对色彩的独特追求,也让我们看到了艺术家为了创作所付出的代价。

在颜料层面更上一层,美术史的研究可能还需要对地质学等学科有所了解。丁宁教授提到了达芬奇的《岩间圣母》。通过对画中石头的地质学分析,他让我们看到了达芬奇对自然的深刻观察和科学素养。达芬奇在画中所描绘的石头不仅形状逼真,而且颜色和质地也非常准确。这种对细节的精确描绘反映了达芬奇的科学精神和艺术才华。

丁宁教授关注到了美术史中的生活经验和情感表达。他以达芬奇的画作《利塔的圣母》为例,通过一位女艺术史家的亲身经历,让我们看到了艺术作品中所蕴含的母爱和人文关怀。这位女艺术史家曾经亲自哺乳过孩子,她认为达芬奇在画中所描绘的哺乳场景非常真实,反映了母亲对孩子的爱和关怀。丁宁教授认为,这种生活经验和情感表达是艺术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让我们能够更好地理解艺术作品的内涵以及对后世艺术家的影响。

丁宁教授介绍了米开朗基罗的《最后的审判》中两个自画像的细节。通过对其中一个被遮蔽了的自我像的揭示,他为我们了解艺术家的自我意识的强烈程度以及充满智慧的巧妙穿插提供了一个特别的佐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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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宁教授还深入探讨了美术史中的细节观察和跨学科知识的应用。他以拉斐尔的《雅典学院》为例,通过对画中人物和细节的分析,让我们看到了拉斐尔对音乐和数学的深刻理解。他指出,画中的人物不仅形象生动,而且细节丰富。例如画中的人物正在研究音乐和数学问题,这些细节都反映了拉斐尔对知识的尊重和追求。另一个案例——丢勒的《忧郁》体现了丢勒的杰出的数学素养和艺术创造力。画中的数学幻方不仅设计精巧,而且具有深刻的含义。丁宁教授认为,这种跨学科的研究方法让我们看到了艺术与科学之间的紧密联系。

丁宁教授以梵高的《一双鞋》为例,探讨了美术史中的同理心和情感共鸣的重要性。他指出,这幅画引发了众多学者的争论。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认为,这双鞋是一位农妇在冬天穿着的,它反映了农妇的艰辛生活。然而,哥伦比亚大学的教授夏皮罗却认为,这双鞋实际上是梵高自己穿的,它反映了梵高对矿工生活的同情。法国哲学家德里达则从解构的角度出发,认为这幅画中的鞋并不符合一双鞋的常规形象。因此,引发了更多的讨论。丁宁教授认为,这些争论让我们看到了艺术作品的多义性和解读的多样性。他强调,我们在研究美术史时,不能仅仅依赖于理性的分析,还需要把握艺术家的表达习惯,这样才能更好地理解艺术作品的内涵。

讲座最后,丁宁教授指出,读美术史需要从书里书外两个方面来下功夫,积累得越多、积累得越广,美术史才会变成一本读活了的书,一体多面、丰富多彩。微信图片_20250627150139.jpg


精彩问答

在互动环节,现场同学提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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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A:面对后现代艺术等与传统艺术形式差异较大的作品,我们应该如何理解和欣赏?

丁宁:我认为理解后现代艺术需要跳出传统审美的框架,从多角度去感受作品的独特价值。北京央视"大裤衩"大楼,表面看似怪异,实则体现了不可复制的创新性;都柏林120米高的钢柱,不仅是对城市创伤记忆的艺术转化,更成为了年轻人约会的时尚地标。这些作品的价值往往需要在现场亲身体验才能完全领会。在跨文化语境中,我们可以通过对比展示的方式帮助观众理解艺术。比如将唐卡与罗斯科抽象画并列,或是将中国书法与美国抽象艺术对照,这样能突破文化隔阂,发现不同艺术形式之间的共通美感。即便是古典名作如《清明上河图》,至今仍有许多未解之谜等待探索。艺术之所以迷人,恰恰在于它的"不可解"之处。那些需要反复琢磨的作品,不仅不会因难以理解而失去价值,反而因其神秘感成为持续吸引我们研究的动力。如果所有艺术都一目了然,那艺术史研究就失去了意义,也更容易被AI所取代。


同学B:AI在图像识别和分析方面展现出强大能力,甚至能发现研究者难以察觉的细节和源流,您认为这对美术史研究是挑战还是机遇?

丁宁:AI会“胡编”不存在的内容,如虚构艺术史细节或案例,误导研究者。AI也可能在虚拟激励提供更详细但不一定准确的回答,甚至让人有“被戏弄”的感觉。一味依赖AI,可能导致学术造假,例如有律师因引用AI虚构案例而信誉尽毁。研究者若误用AI生成内容,可能影响学术生涯。目前,AI更像一个“需要哄骗、容易上当”的工具,而非严谨的学术助手。在美术史研究中,AI的“发现”需严格验证,不能替代文献考据、图像学分析等传统研究方法。研究者需亲自核查AI提供的资料,避免被误导。


同学C:您认为对于《蒙娜丽莎》这样的经典作品,是否存在过度解读的情况,如何辨别这些解读是否合理?

丁宁:尽管《蒙娜丽莎》被广泛研究,但仍有大量未解之谜。例如,通过高科技扫描发现画作可能包含30多层颜料,第六底层甚至隐藏另一女性形象,说明现有研究远未穷尽其复杂性。法国工程师的透视扫描揭示了肉眼无法观察到的画作层面,虽然还没有提供确凿的结论的地步,却提醒我们对类似《蒙娜丽莎》这样的杰作远没有到悉无所遗的研究程度。过度解读常源于缺乏实证的推测,而基于技术分析或历史文献的结论才有可能远离过度解读。



同学D:您认为在个案研究中,应该如何选择研究对象——是经典问题/作品,还是边缘问题/作品?

丁宁:优先研究有价值的内容。毕业论文是学术生涯中难得的机会,应选择真正值得研究的对象,而非仅为“填补空白”而研究冷门或艺术史地位不高的边缘性的作品。经典题材仍有挖掘空间,即使是被研究过的经典问题,通过跨学科、历史细节等视角仍能发现新的切入点和问题。例如,博罗尼亚大学的早期解剖实践以及艺术教育等,有可能揭示了文艺复兴女画家涌现的特殊原因。研究的关键在于角度,我们并非“没有选题”,而是如何通过多维扫视重新激活既有材料,找到深入研究的路径。我希望你们珍惜学业黄金期,选择有学术价值的对象,并通过自己的努力确定自己走向未来的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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